格伦·古尔德经常和我说有朝一日要将他的文章结集成册。这的确很令人兴奋,但是他总是临阵退缩,称时机尚未成熟。我们无法想象如果由他本人来编撰,*终会呈现出怎样的文本;到头来,摆在读者面前的这卷文集完全基于我个人的理解与选择。
古尔德是一名极度**主义者,早在二十五岁前便已赢得国际声誉,只要他点头,他可以出版任何他想出版的东西。基于此,在读完整整两大纸箱的手稿后,我决定保留未发表文章的原貌,不做任何改动;同时试图在文集中避免出现重复叙述的主题对象,当然这其中总有些观点不可避免地一再跳脱出来。对于自己喜欢的话题,古尔德总是笔耕不辍——论述阿诺德·勋伯格的文章便可以单独成册,并且没有一段文字是重复的。
同时,手稿中还有大量的广播剧本、电视脚本,多数都精彩*伦,只是要将它们成功地翻译,保留原味地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出来非常困难:古尔德自己十分清楚用来读的文字与用来听的文字有着天壤之别。我希望他为大众传媒而作的作品*终能被*广泛的听众、读者所了解,而这本文集并不是呈现它们的*好平台。因此,就该题材我选用的仅是已出版刊载的文章及录音脚本。
对不了解古尔德式表达风格的人而言,这些录音脚本**是特别的惊喜。通常古尔德只为引发强烈个体情感或挑战既定思维的音乐写作品简介,不管他是不是喜欢这一作品,他总能言之凿凿。几乎没有人会同意古尔德对晚期莫扎特的,或者对于贝多芬“热情”奏鸣曲令人难堪的看法,然而人们不得不承认他的阐述总是充满活力与幽默。事实上,他的写作偶尔要优于他所录制的唱片:1974年,由于对欣德米特过度扩张、过分严肃的钢琴奏鸣曲所作的简洁有趣的文字演绎,古尔德荣获格莱美特别大奖。
作为一个天生的老师,古尔德将媒体用作自己的教室。好为人师的启蒙主义混合着非传统的思考,他也的确引发了众多不快。无怪乎常为音乐出版站台的B.H.哈金(Haggin)抱怨“古尔德总喜欢在任何场合就任何话题胡说八道,甚至是在本该用来聆听*妙钢琴声的音乐厅里,都不肯闭嘴”。读过这本书的人,如我一样将看清这其中自有一以贯之的古尔德式逻辑,并得出自己的结论。
乐评人爱德华·罗特斯坦(Edward Rothstein)曾说古尔德“以一种既嘲弄又严肃的方式对待自己,有时似乎是一个音乐表演家与一位献身艺术的神职人员的合体”。古尔德充满矛盾:私下里他的个人生活总是快活、混乱、无序,但他的艺术工作又要求高度的精准、提炼;他是一个遁世者,难以想象在中他是如此自然、快乐的陪伴;他是*保守的隐士,幻想着自己是一名社会主义者;他从不上教堂,但会花上整晚的时间阅读与哲学。
关于古尔德*持久的记忆是我们的*后一次重逢,多伦多略微阴冷的八月的一个晚上,他逝世前一个月。凌晨三点,我们驱车至市中心一个荒废了的录音工作室,他依旧是夏天室内的那身打扮——两件毛衣、羊毛衬衫、围巾、宽边软帽。他在雅马哈小三角钢琴前坐下,起自己对理查·施特劳斯歌剧的改编。雅马哈瞬间变成六英尺平方的乐队:密集的对位线条,半透明的清澈与**的曲线,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远离世界一切好奇的眼睛与耳朵,没有饥渴的乐迷与不满的评论,也没有算计着金钱的合约与交易,古尔德整晚地着,消失在他所创造的美丽中,纯粹的快乐……
提姆·佩吉